晚了一天,本该是昨日的随想。
昨天早上,妈妈问我是否回家吃晚饭,我说回去的,然后他们就在家准备了羊肉。可是下午的时候,我又告诉他们不回去了,他们很失望,然后又问我今天回不回家吃饭,想到晚上又不能陪他们吃饭,就说中午回去陪他们吃饭。然后,本该昨天就煮了的羊肉,今天中午才端上了桌。爸爸从哪里学了一招,煮出来的羊肉很鲜,他在我和二姐面前洋洋得意。
这段话的意思是,父母总是想把好东西留着给我们吃,生怕我们没吃到。如果我不在家吃饭,他们经常乱对付,只要我回家了,伙食才会好一些,可是,我经常,一个星期难得回家陪他们吃一顿饭。
经常感觉自己的时间和生活生生被剥离,这里一点,那里一点,这里是家,那里也是家,有时,又总感觉,哪里都不是家。
冬至,是一年中夜最长昼最短的一天,这漫漫长夜,适合家人围坐,灯火可亲。
冬至,不适宜漂泊,哪怕平日再怎么漂泊奔波,一到特定的时节,这种漂泊,就会被附上更加浓厚的的孤独感。
至是到达的意思,冬至,也就是冬天真正来了,从此开始,数九寒冬,寒冬,我喜欢读白居易。
白居易是现实主义诗人,他的诗,生活气息浓厚,浅显易懂,但又满含失望讽刺,因为身处衰败的晚唐,看尽人间冷暖。他说,文章合为时而著,诗歌合为事而作。所以,他说到做到。
今天的随笔主旨是冬至,那还是先描述下白居易笔下的冬至。最让人产生共鸣的诗有两首,一首是《邯郸冬至夜》:邯郸驿里逢冬至,抱膝灯前影伴身。想得家中夜深坐,还应说著远行人。冬至夜,一个人住在邯郸旅馆,只剩一盏孤灯残影。想着家中的亲人,此刻一定是拉家常到深夜,应该会说起我这个远行人吧。未说思念、羁旅,文字里却全是孤独、思念。还有一首是《冬至夜怀湘灵》:艳质无由见,寒衾不可亲。何堪最长夜,俱作独眠人。最长的冬至夜,孤寂的独眠人,思念的人不在身边,被子都是那么寒冷。
白居易的烟火气,最直观的体现是《卖炭翁》,这是我们上学时要求背诵的诗。直到现在,我的脑海里总是呈现“卖炭翁,伐薪烧炭南山中。满面尘灰烟火色,两鬓苍苍十指黑。卖炭得钱何所营?身上衣裳口中食。可怜身上衣正单,心忧炭贱愿天寒。夜来城外一尺雪,晓驾炭车辗冰辙。牛困人饥日已高,市南门外泥中歇。翩翩两骑来是谁?黄衣使者白衫儿。手把文书口称敕,回车叱牛牵向北。一车炭,千余斤,宫使驱将惜不得。半匹红纱一丈绫,系向牛头充炭直。”
“可怜身上衣正单,心忧炭贱愿天寒。”多么强烈的对比,明明衣裳不足以驱寒,内心里还希望天气更冷一些。可怎知,辛辛苦苦伐薪烧炭,最终得的千余斤炭,只换来了半匹红纱一丈绫。闹市街头,冰雪渐融,那两鬓苍苍十指黑的卖炭翁内心的凄楚寒冷,远胜于身体的寒冷吧。
何等绝望,何等无奈,可是,这苦,无人能诉,只能驾着马车,翻山越岭,回到南山中去。我想,家里一定还有苦苦等待的家人,有衣衫褴褛的老人,有衣不蔽体的孩子,有难为无米之炊的巧妇,他们从清晨期待到日暮,他们以为会有身上衣和口中食。可是,他们等来了什么?半匹红纱一丈绫,可能不够一件衣裳的布料?虽然我不清楚度量衡,但是凭空想象,就觉得,不会是很多的布匹。然后,失望落空后,继续忍冻挨饿,继续等待下一个春夏秋冬。生命如草芥,弃之如蝼蚁,古时,想做一个平民,都是何其艰难。
从《卖炭翁》联想到,我们小时候,家家户户也烧炭,也卖炭。虽然不至于可怜身上衣正单,但确实也曾心忧炭贱愿天寒。
家乡全是山,山像龙一样一排一排,连绵不绝,所以又称排龙山。初冬时节,农忙结束,村里就开始给大家分树了,原始森林里面的树,密密麻麻,欣欣向荣,有直的,有弯的,有质地好的,有质地差的。家家户户去扯勾,根据自己抽到的勾去砍分得的树,我们放学后,经常要去山上帮父母扛树,大的背不动,枝丫总是没问题的,一趟一趟又一趟。背的肩膀上都红的脱了皮,手轻轻一碰就痛。
树砍回来以后,父辈们都会把它们锯成一截一截的圆木,码成堆。后来天气渐渐变凉,靠山的山坡上早已挖好了烧炭的窑,一个烧火的孔,一个冒烟通气的孔,还有一个圆弧形的洞。这个洞里是用来放烧炭的木头的,把那码成堆的柴火一根根往里面放,竖着摆在洞里,一个成年人,佝偻着身子,一根一根把木头摆好,一根紧挨着一根,出不得半点差错,如果挤的不紧,烧出来的炭就垮掉了。这些工序叫装窑。
等把洞里全部装满了,就用泥巴把洞口封死。然后,就开始烧火,在洞的一侧,留了一个孔,一直烧一直烧,火苗不断的往洞里面钻,大概两三个小时以后,会看到之前预留的洞顶上的孔也开始冒烟了,这说明洞里的木头已经开始燃烧了。然后再继续烧火,烧到大概七八个小时以后,洞顶的孔里出来的烟已经变成滚滚浓烟,是白色的那种,不停地涌出。这证明,窑里的木头已经在熊熊燃烧了,等白烟不停的冒几个小时,变小了,再用泥巴把冒烟的孔也堵住,烧火的孔也堵住。就这样,那一洞的木头,突然之间没了空气,燃烧的不彻底,就变成了黑炭。通常,要捂个三四天或者更久,等炭充分燃烧以后,大人们才会出窑。
出窑的时候,首先把封顶的孔给挖开,看看还有没有烟冒出来,没烟了,就证明火已熄灭。然后开始挖开封窑的泥巴,挖着挖着,就开始看到那一截一截的木头已经变成了一截一截的黑炭了,出炭的人,往往头顶顶一块湿毛巾,先把洞口的炭拿完,再慢慢的往洞的深处走去,又是佝偻着身子,一根一根,把炭拿出来,虽然火已熄灭了,但里面仍时常看到火星,等一窑炭出下来,灰头土脸,像一只画了像的大花猫。
炭烧到恰到好处最好,烧过了,则炭的产量下降了,炭也变得碎碎的,奄奄的,垮在了窑洞里;烧少了,就容易有很多没有燃烧到位的木头,就会产生我们俗语所称的“马脚”,烤火时,总是浓烟滚滚。熏的人眼泪直流。
炭出完以后,父辈们总会拣好的,挑几担去赶集,也能换回些柴米油盐酱醋茶,不像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。
现在的冬天,经常都是用电在烤火,没有用炭了,可是用炭烤火的乐趣总有停留在记忆里,停留在记忆里的还有,那用炭火烤出来的糍粑和煨出来的红薯,多香多甜多美味,未曾经历过的人,我想,他们也不懂吧。
本来在写冬至,不适合漂泊,只适合团聚,又突然想到冬天的卖炭翁,又突然想到家乡的烧炭时光,心绪总是零散,在抵御寒冬时,能起到一点驱寒的作用吗?
如今,白驹过隙,我们无暇用过去的繁琐来面对这每一个初夏秋冬,我们也很难不操劳、不漂泊、不忧虑,不如安心在这个冬夜,给灵魂片刻自由,让自己知道,从何来,向何去?做一个岁月里充满烟火气的人!
晓言谈
2021.12.22